从那青青的诗行
靳利娜
从石漫滩回来已有数日了，可我还在不停地回味和想念那一片锦山秀水，那美丽的纸页上书写的青青诗行。
怎么能忘记呢？那个秋日的下午，我们不惧风不惧雨，路途迢迢地奔去，舞钢城以热烈的噼噼啪啪的雨声欢迎我们。在举步下车的时候，雨骤然而停，仿佛燃放完欢迎的鞭炮。眼前呈现出大片宽广而澄亮的水域，如那竖立的水幕温顺地躺下了，在簇新的风中为我们牵来了弯弯的山，长长的林。
这是一个山连着水，水绕着城的好地方——石漫滩国家水利风景区坐落于河南省舞钢市，在伏牛山东部余脉与黄淮平原交界处，山水林城融为一体。
远处葱郁而低缓的群山看上去那么和善,亲近人类，不傲慢，不自高，和这座臂弯间的城市如此亲好。
一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晚，一盏摇曳的灯就能使人迷醉。我不知在那橘红又微黄的灯下饮了多少欢乐，到了宴散的时候人已微醉了。
沿着逶迤的山径前行，静谧的山林静得只剩下虫鸣，只剩下水流，只剩下一两声远山的鸟啼。
路旁高大的芭蕉树伸着长而阔的叶片，带着露水，在夜空下发着青绿的光泽。新抽的叶条丰润而嫩滑，细细卷着，高举向天，如欲击的长剑，如盈握的诗卷。 隐隐闪电在远处一会儿一闪，似峡谷瞌睡的眼。叠砌而起的台阶载着我的脚步慢慢来到了西山门，高高的白条石门楼，巍峨挺拔。站在石门旁环望群山，但见夜幕下山色如墨，起伏顿挫，仿佛一只巨大的夜鸟展开欲飞的双翼，将厚重的剪影横亘在水天之间。石门的前方是一片林子，这些岩石伸出的手臂，正在弹唱生命的悠远。枕着天籁之音入睡的山峦恬美而静好！远山那边一两声鸟鸣，似夜的更夫敲响了梆声，将脚下的虫声带向了更远的地方。
沿着溪溪涓流前行，忽闻左边的山上泉声欢悦，如鸣佩环。我好奇地走过去探看，见一只萤火虫在溪畔一明一暗，似闪烁着的水的灵光。攀上一段陡峭的石阶，来到尽头，一轮盈盈的满月迎在那里，月光溶溶，似一位姑娘背着手站在林边，含笑嫣然。她朦胧而多情的目光，橘黄而发亮的光晕，温柔地投在我身体的四周，让我若闻贝多芬月光曲奏响。月光、雾岚、虫鸣、溪流，如杯杯佳酿，从四野浸过来，漫到我的脚下，将我深深地灌醉….
亲爱的月亮姑娘，你在遥望什么，期盼什么，等待什么？ “愿逐月华流照君”——只轻轻地一吟，整个山川便在她微黄的光里震颤了——氤氲的芬芳浸润了我整个魂灵，这种来自古典的意境，带着深深的情韵，感染着夜色里的每一黛山每一翠谷。
踩着唐诗多采的韵脚依依转回。来到房内，不能入眠，铺笺写字。忽闻得窗外飒飒之声大起。我一阵惊诧，扶窗观看，是欧阳子方夜读书所闻之景象：“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千树万树都在起舞，手拉手跳着欢快的圆舞曲。山林刚刚的沉静持重变成了此时的汹涌跃动，为着什么而跃动呢？浩大而纯粹的风，劲道而寒彻的风，一浪高过一浪的翻腾，一浪高过一浪的起伏，沿着山谷呼啸而来。
这是一曲赫赫的大风赋！这是一曲恢宏的生命礼赞！从大山浩瀚幽邃的诗篇里向外流泻……
且在这新一曲的秋声赋里入眠吧！这难得的新声是大山慷慨的馈赠，欲叩响你今夜清幽而邈远的梦境。
夜半，一叶清梦的水面上，溅起了哗哗的雨声——似芭蕉夜读，如泣如诉。一阵隐隐的忧郁漾起在雨声的涟漪里，明天会有雨吗？望它不要打扰明天的旅程哦……外面是一种什么景象，芭蕉叶上的秋声深到了几许，全不想去知了，睡美雨声中。
二
早晨，清越的雨声唤醒了浅梦，仿佛有一首清丽的名曲等我在潇潇雨中。
撑了伞出门。心中一个长长的虹桥在摇晃。一路石阶流水，潺潺轻歌。对面一扇如黛的山峰半卷青绡，濛濛山上粉粉一片，那是蓬然怒放的合欢花吗？走上两步看，却是云霞般的岩石，那样斜倚在半山腰，还让人以为是要掏出花香来的合欢花哩！
这里的雨声似和别处不同，唧唧虫鸣与淅淅雨声交织，竹笛与扬琴协奏，迎风奏响一支悠扬的《竹枝词》。
虹桥是我昨晚未能走到的地方，它原是吊桥。我在返程途中见西天晚霞散绮，念想此桥，想她一定也满身虹霓，就叫她“虹桥”了。那是一条长长的连接两座岛屿的铁索桥吧，上面铺设了木板。桥头有亭翼然，亭柱上刻有鎏金联句。
当我把双脚小心翼翼踏上桥时，湿润的木板发出“砰砰”的响声，雨，就停在了这轻浅的步子里。
天空浅灰低垂，流云横渡，几只白鹭正掠过绿绮衾的湖面，衔着云天里的诗篇飞来。
现在，这是我一人的虹桥——她浩荡奔腾的云空是送给我的，她千波轻漾的湖水是送给我的，她关山度若飞的诗情是送给我的——且在这只云袖上起舞吧！邀上那四周飞旋的青蓝紫绿。
这是七夕的鹊桥，银河汤汤。拥锦的一端走来织女，凝碧的一端走来牛郎，盈盈一水间，对拥成双影。
初歇的云丛，汇集于西边的一座山头，新的使命似乎在等候。待风中令起，披甲带盔，悠悠出洞壑，冉冉上天津，鞭儿扬，马蹄疾。那遥远的东方是否传来了一份神谕呢？回头再看云们揭竿而起的地方，腾云似涌烟，堆积如绝巘。气象宏伟，变幻万千。
看那粼粼湖波之上，微云一抹，山为水披上一件青罗衣，水为山佩上一枚碧玉炔。扶栏远眺，不由得想起了《红豆曲》来，仿佛看到黛玉乘坐着画舫，溯着淮河水，眉头微蹙，眼波莹澈，悠悠的来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悠悠的曲子在绿波上荡漾，在虹桥上悠悠。
湖畔泊着一排竹筏，引起了我的兴趣。在这宁静无人的时候，我可以像漓江那样去划动长篙，我可以像康桥那样去青草里寻梦哦。于是，挽缆牵绳，拉动竹筏，颤悠悠跳上去。只是没有长篙，不能兰舟催发。便俯身船头，轻轻撩动那莹莹的绿水，竟发现水是温热的，不由得欣喜——这是那“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吗？温柔细滑的环绕在青山的颈项间，将一脉山浸润得如一枚莹玉，将一块绿瀑哗然倾泻，泻进我心湖的澄碧里。
依山的一面水上微微漾起了一层白雾，袅袅地飘过来，一缕缕的灵透之气，仿若一个纯净无比的梦幻，冉冉地向我飘过来了！亲爱的，这是你葱茏的灵性在盈动么？她静静地御风滑行而来，在我惊喜的笑里频频颔首，谦谦问好。之后转身飘向对面的水域，似乎只一会儿，她又转过身来，如洁白的水仙花般一簇簇地从水里长起来，郁郁多姿，在我的面前翩翩而舞……
这是一场多么奇妙的相遇，在心地澄明的早晨逢到这诗意的精灵，谁在这诗性的山水间顾盼生辉，谁将会成为你云天外盈盈的牵挂？ 岸边的空地上绘着一幅大型的八卦图，它隐含的玄妙是否和这水儿一样充满了无限玄机呢？
三
山是一座有神明相附的山——二郎山。
二郎神担山撵太阳的美丽传说即诞生于此。据传，后羿射日，余下一颗，其光灼灼，整日照射，苦煞黎民。为遮太阳之光，二郎神勇挑两山，日夜追赶。行至柳州（今舞钢），足下鞋履灌沙，俯身倾倒。抬头见太阳走远，心急如焚，因用力过猛，使坏扁担，不能再追赶太阳，二郎神便留此修行，面西而坐，希冀太阳早日落山，百姓早日安康。这个彰显仁义的故事让其山光彩熠熠，我环顾四周，果见千幛里山有一平一尖，遥遥对视。
沿着山道拾级而上，遍野的草木蓬勃而湿润。两旁山坡上分布着十二生肖的植物造型，惟妙惟肖。一株株绿丛以各种动物的形态生长，植物和动物相融一体——一棵树可以像羊儿一样奔跑，一只马可以像树儿一样踱步，真是妙趣横生！
来到二郎神洞，仰观神君，见其仪容清俊，相貌威武，身披红色镶金斗篷，手持三尖两刃戟，面西而坐。他还在惦念那颗太阳吧？一番叩拜，出洞向前，登上高高的观景台。这里亭榭座座，画廊连连。凭栏眺远，如白云怡意，清泉洗心。龙泉湖水远远望去就像一大块新近出炉的钢锭。舞钢是个盛产钢铁的地方，远在春秋时期，这里就是中原地区最重要的冶铁重地了，以生产利剑闻名，所铸龙泉宝剑名冠天下。“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正是对宝剑生动的描写，让人心生向往！
山腰处有一巨石，上刻“傅作义将军选址处”。据悉，1951年根据毛泽东主席关于“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重要批示，中央决定在淮河上游修建新中国第一座水库。同年3月19日，时任国家水利部部长的傅作义将军率苏联、波兰、捷克、匈牙利、罗马尼亚等五国水利专家来舞阳南部选址，登高凭临，见此处北望河洛，南接襄宛，膏腴沃野，物产丰饶。遂决定在此建造治淮第一坝——石漫滩大坝。如今，当我们站在这“指点江山”之处，穿过历史的风云眺望山下大坝时，仿佛又见到了当年它初建时的雄阔画面和它巍然屹立于淮河上的飒爽英姿。
沿山道向左，飞檐凌空之处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凌霄宝殿，诵经声从殿顶遥遥传来。这里一砖一瓦，一檐一壁，皆透视着历史和文化的丰厚底蕴。从殿宇最高处眺望远方浩淼的水域，此时，若临丹阙的湖水像一张明镜台，汪汪里浸着月白，浸着淡青，浸着一袭轻纱中暗香浮动的容颜！
踏进一片林海，树木森森，浓冠蔽日，野花丛丛，幽香扑面。树下蘑菇、橡子，成朵连片，自白露未唏的碧草青青处款款迎来。是时，你是否会想到李太白曾在此吟哦“且放白鹿青崖间”，黄庭坚曾在此侧目“错认林花作锦鞯”？踏着唐诗宋词的平仄韵脚铺筑的山间小径徜徉，你是否又会想到“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更多的诗句来呢？这样的行程，荡漾着诗意，不亦乐哉！
四
“治淮第一坝”——石漫滩水库，原建于1951年，坝型为均质土坝，长500米，高25米。1975年8月淮河流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暴雨，洪水漫坝，水库失事，造成下游26000人伤亡的惨剧。1997年石漫滩水库复建竣工，新坝上移90米保留了溃坝遗迹。大型溃坝体和新坝体并存，至今为世界所罕见。
此刻，伫立新坝坝顶，凝视75.8警示碑和溃坝遗迹，见青草离离，流水无语，黄土垒垒，秋风声咽。
水的疼还在你身上吗？
那夜的沸腾 咆哮 灼伤你的
胸 背 肩 臂 及四肢
那夜的齿痕深深 抗争 拼搏
那夜的血色四溅 没能挡住奔腾流火
今天 我不忍看你红色的沙土和泪水
不忍看你模糊的血肉和骨殖
不忍听你沙石青草间流泻的伤痛
不忍听你历史的风中传来铮铮作响的骨鸣
青草年年前仆后继
清风年年轻拢慢捻 你心底的殇
你要把触目惊心的册页交付未来的孩子
你要把千孔凄怨的笛音吹向辽阔远方
你要把坎坷 波折 衰落 变迁 深情地告诫
鼓起风中的翼翅 举起醒目的旗帜
面对着一往情深的家园 你
用最后的骨头 撑高一撮泥土的凝望
用跃动于青草之上的目光扶起新的臂膀
将老人与海的故事遥遥相传……
历史在这里哀叹哭泣，历史又在这里掀开新的一页。数十年来，水利建设者们痛定思痛，总结经验，积极探索，勇于进取，筑堤坝，定洪流，缚“蛟龙”，一次次擂响兴修水利、利国利民的新战鼓。
新大坝采用国际领先的碾压混凝土筑坝技术，可防御千年一遇洪水，控制流域面积230平方公里，最大坝高40.5米，坝顶宽7米，坝长645米。水库防洪标准为百年一遇设计，是以防洪为主，兼顾工业供水、灌溉、养殖、旅游等综合利用的大型水利工程。
这时候，明媚的阳光照在大坝上，金箔般的光泽闪烁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们看到风雨之后的石漫滩水库更加妩媚了！
五
扶堤登船，荡舟石漫滩水库——龙泉湖。
船儿推出了层层玻璃皱。我们像一尾尾鱼儿在灿烂的阳光里快乐游弋，驶向水天一色的浩淼远方；船儿推开了叠叠绸缎，让湘苏的柔软拥偎我们每一颗澄碧之心、锦锈之心。
我轻依船舷，用手不断划水，无数的水花翻卷起雪莲的花瓣，朵朵绽放于手中。水面清波鼓鼓荡荡，起伏涌动，拥簇出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水滨城市—舞钢！
啊，亲爱朋友，荡舟清波之上，你可感到一种接近天际的豁达和贯穿灵魂肉体的崇高？你可感到湖河山川蓬勃的精气神？你可感到天地钟灵毓秀的懿德？
啊！石漫滩，你以好客的豪爽与热情给我们展示你的风、雨、阴、晴，让我们见识到你风天的纯粹、雨天的情韵，阴天的静美、晴天的靓丽。你的灵秀和清纯融汇于一幅幅画卷，你的阳刚与阴柔洋溢于一首首诗篇，你在诗情画意里传递出城市的温和，大山的谦恭、湖水的缱绻与天地的礼敬。
啊！石漫滩，你动用山林的音乐，月光的酒香；你动用大风的古律，流云的诗情；你把时空变幻的美景书写为长短佳句；你把绝句律诗运筹帷幄于起承转合中；你把丰富意象融汇在知性诗想里，你把神性与灵性、古典与现代、用新奇的创造性抒写在青青的诗行里！
古栈道，禹王洞、烟波洞、翠竹园、情人岛、水幕音乐喷泉、水灯节、篝火晚会、龙舟竞渡，都还是我没有阅到的篇章，难以描述其精美灵韵，难以叙说其绰约风姿。我想，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定要捧读你冠名为“北国江南”诗作的每一份典雅，每一份韵致——细读你染绿时光的草木之心，细品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旷世之情，细领你隽永美妙的诗化意境！
在归程的路上，我惊喜于西边红霞满天，是你在持彩练当空舞依依送别吗？是你在用染红的渔舟唱晚为我吟诵新的诗篇吗？
啊，我看到了——那流岚、虹霓、墨香…正从你那青青的诗行里涓涓流出！
发表于 2015-1-26 18:27: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