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一阕宋词，行走……
——禹州·白沙湖漫记
靳利娜
一条河水，自嵩山东麓迤逦而出，穿花石，越火龙，经宋钧官窑遗址，抵褚河、范坡诸镇，浩浩汤汤，由西北而东南，携着禹州大地龙山、颍川文化的锦绣，绵延千里，注入淮河。
这条颖河之水，涛涛地流过禹州古钧台——宋徽宗钦点御用官办窑场之地，忽然有了形状，焕发了光彩。我们的古人在颖河畔穿梭，在晨曦暮霭里遥望，天青、豆青、月白，至紫红、碧蓝、米黄，山川自然及河流的缤纷瑰丽之相，莫不从他们的目间流入指上，从指上流入窑炉。窑变万彩，光煌夺目。以“含山川之灵气，容天地之万象”的颖水制釉，成色奇奥，变化丰富。历史上响起了钧瓷的铮铮之音，颖河岸回荡着宋人奔走吟颂的跫音。
永遇乐
水，向上至白沙水库，泛着宋瓷的波光，带着梦一样的色泽。暮色，随着薄薄的蝉翼飘落下来。我站在高高的堤坝上，见远山如雁，敛翅而眠；近水若幔，轻摇轻荡。一湾霓虹枕着清流婉转不尽，几颗星子枕着夜风歌唱不休。一只书写《风流子》的宋瓷枕恍然出现于眼前，白底蓝边萦绕着婉媚小楷：“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霓虹跟着木叶旋舞，星子伴着捣衣声歌吟，雾，沿着湖岸悄悄漫过来......
一缕轻云，带着胭脂色，飘在早晨的湖面上，宛若一位“浓妆淡抹临镜台”的女子！一群小鸟疾飞而过，用翅膀剪开了几朵流云，一支支描红涂绿的软毫飘来了，这位女子要写诗作画，开始她的早课吗？千米的湖堤抻开了一幅长长的画轴——这里有晨练的人们，或跑步，或行走，或跟随音乐翩翩起舞；这里有晓烟迷蒙的村落，如滴墨，在宣纸上洇染扩散；这里有溶溶流川，阔荡万倾；这里有逶迤青山，如旗飘展…. 一俯一仰，频频顾望之间，东方渐渐亮了，太阳升起来，像一枚鲜红的印章“啪”的一声盖在了这幅早晨的佳作中。
在湖堤上，遇到一位当地的老者，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他热情地给我们讲解白沙的历史传说和故事。他说，湖堤南岸的山叫五旗山，像五面旗帜在飘扬，属箕山山系，其右是东岭关，相传关羽保护二位皇嫂“千里走单骑”寻找刘备时“过五关斩六将”的第一关，现在还遗存有“义勇武安王庙”，庙前有戏楼和望嵩桥等文化遗迹……正说话间，一位少年从对面走来，手捧书本，朗朗有声，似在吟咏苏轼的《永遇乐》。其时，湖清，林薄，水若清盏，林如诗篇，如此，左手执盏，右手持卷，潺潺的诗意在云雾里涓涓流淌，多好！浅吟，细啜，云雾开散，太阳的红解开了诗中的朦胧，一片清新的绿，揭橥开一个新境界。湖水，云烟，摇曳多姿，杯杯佳酿，让人生醉。
湖面上，风如云影，轻逐细浪，粼粼水波，随风嬉舞。湖堤东西延展，北为水，南为林，小小的村落安卧其中，以相同的白沙为名，共依箕山。一帧帧美丽的画卷如佳朋似良友，旦暮相守，通款曲，相晤语！好生羡慕这儿的人们，依着一屏山，一泓水，夜听琴音，早闻鸟鸣，望山山来迎，望水水来摇。即行且吟，若诗若画。美哉！白沙堤！这样“诗意的栖止”！这样“喜乐“之境地！你就像一位长者哦，守着自己的内心，以“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悠然心态，永远的，平静的看着这个世界！
秋波媚
白沙湖的水，不同于陆浑湖和龙泉湖，正像许多山一样，它们总是有着各样的差别。如果说陆浑湖水是一匹匹待裁的蜀锦，龙泉湖水是一方方波动的油画，那么白沙湖它就是那“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瓷，多韵多致，让你目不暇接！
初，当船儿推开盈盈碧波，载着我们离开堤岸，驶向万顷水面时，秋日金色的阳光，柔软地铺开金箔的涟漪，水呈密鼓下的碎步向两旁趋行，仿佛那个名青花的女子，趟着雪白的裙脚迈动细碎的花步，飘飘然凌波而行。是谁催发了鼓点？长长的仪仗队前行开道了！
白色的山石，垒垒如瀑。古栈道上，一斛秋色，千崖摇荡，我们的船儿向前疾驶，剪破了一匹匹水中的山林倒影，细细水纹像极了宋瓷天青釉花瓶上的“冰片纹”！仔细听，似乎还能闻得到瓷花开片的玲珑清音，这是一片复古的记忆吧？颍河上的每一滴水都忘不了，它们在历史长河中承载的那段波澜壮阔的时代。还记得吗?那位窑工之女艳红，为了皇帝梦中的花瓶，为了拯救父兄的性命，不惜以身试火，以自己名字的绚烂去映红一只花瓶，此种壮举即是为亲情而付出，也是为艺术而献身。如今，当你看到阳光照耀的水面，锦缎袖舞，你可否想到一幅盛开的瓷画，可否想到那位艳红姑娘？ “他的名姓被写在水面上”（济慈语）！后来人们将其奉为“金火圣母”，成为了浴火千年的“凤凰”！
靠近山体的地方，水面澄净，有着青玉之质，仿佛那凝练如洗的天蓝釉，万千风韵，含着云游天宇之思。我们的人类按照自身来创造器物，将自身投射到器物上，使之符合人性；又从器物中发现事物的规律、准则和“道”，通过器物关照人，通过物性把握人性，实现道法自然。
山间有一洞曰“鬼谷子洞”，正从玉翠山峰那悠悠的岁月深处望向我们，鬼谷子和孙膑、庞涓的雕像在水波处摇动为一支灼灼的秋菊，一晃间便逾越了千年时光。他们还留在潋滟湖滨，而我们已被秋色带远，带到商周之交的一个钓鱼台前——姜子牙头戴蓑笠，神情怡然，独坐水畔，只是已不再手握钓竿了。开船的师傅解释说，他手中的钓竿许是被哪个小孩拿去了。不管真否，我想，子牙先生已不用再要钓杆了，愿者已归，无欲无求，行于山水，隐于天地，融真境，合乐境，还夫复何求？水在此处静若尺幅，曾经的渔鱼之乐在无杆的水面上映照着一簇簇碧青，我们的船悠悠行驶在历史文化的画廊中….
前方的孤岛（传说中龟岛）处遥遥迢递来一汪秋水，让人感到未至孤岛已临孤岛。长长的眼波悠悠西向，空前绝后的一支舞上，丝绸漫飞，如路如驿，直飘向生命的深处。每一滴水都是石头跃动的一颗心，依着山青，依着云白，亘世不变。
也许“近乡情更怯”吧，越近山崖的地方，水越加柔顺清亮，如秋波一轮，盈盈间，你能看到她眼里的缱绻多情。任你船来，任你船往，她只静静地和青山相依。湖中心匆匆的脚步，应是她为爱的远足，路上遇到我们这些莽客，急急向山的两岸回转躲避。那里有她青青的家园，绵绵的亲情。此时，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一次莽撞搅扰了她的宁静。道学和玄学中讲究动为阳刚，静为阴柔，动而生阳，静而生韵，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彼消此长。如今这种动静有致、互为其根的哲学，投射入水中、入瓷中，让人感到这正是自然界对人类的深深启迪。
我想，即使阳光们上前赠与黄金万两，即使船只们翻开白银万两，娟娟白沙水也不肯随你走！愿君静下来，听她轻轻吟，轻轻歌，应为她心中愿景！
舍船上岸的时候，我们手里都不曾有半颗温润之滴。依依回头望，水是你的罗敷，你是打马路过的使君，一些美只可远观仰望，而不能带得走，譬如这些美丽的钧瓷，清粼粼的诗稿；譬如这些神韵天成的画图，莹润润的回文！且怀一份敬仰，且吟一阕宋词，呼唤着那些啁啾的汉字，慢慢行走吧!
发表于 2015-1-26 17:35:43